沉寂的狄那里克山脉

意大利北部的一马平川到了Monfalcone镇骤然变得丘陵起伏。由此东去的巴尔干半岛,多山峦、多民族、多宗教矛盾,及至上世纪末依旧烽火狼烟。位于该地区与欧洲内陆分界线的的里雅斯特市,战略位置显赫,其深水港得天独厚,兵家必争。上世纪不幸卷入到冷战的危机,多次易主1。东西阵营的交界线恰恰落在的市以外,这使得曾占据枢纽作用的奥匈大都市在地理位置上变得边缘化。随着世纪之交欧盟的扩张,的市的尴尬局面大大得到缓解,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活力2。晚霞中我们以车代步,一边领略着这个昔日奥匈第一大港的熠熠神采,一边奋力向后山的斯洛文尼亚方向赶路。意大利的路标一如既往的混乱。过境的山路崎岖而冗长,眼看日落之前跨过国界无甚指望,无奈之下我们在路边森林里找了一处隐蔽的藏身处3

 

***

 

次日清晨我们顺利进入到这个前南斯拉夫的小国。空置的海关边检小屋静静地迎接着匆匆的过客,默默地庆祝着这个年轻的国度被接纳为欧盟成员国,以及加入申根与欧元区的历史4。我们在斯洛文尼亚的逗留是途径的国家中最短暂的。入境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街的熏炉和热气腾腾的烤乳猪,并且醉人的香气一直伴随我们接下来的35公里的车程。午餐时间,我们破天荒地在一家快餐店享用了一份XXL的烤肉。粗旷的食肉主义是巴尔干各国的习俗,这些斯拉夫民族兴许还不懂得赏识清汤寡水的意面5。享用美食之前我们还需拜读一下Podgrad小镇的历史 – 菜单每页背面大幅展示着历史插画,实属罕见,即便是再漠然的人也不可能对之视而不见。与餐馆老板的短暂交流中,这位年轻老板对自己国家现状的满意与自豪溢于言表。

 

***

 

几公里以外已经是克罗地亚的边境了。不久前的难民危机使得东欧各国之间纷纷高筑铁篱,婴城自保。这道横在两个欧盟成员国间的带刺铁丝网无疑是对欧洲人引以为豪的人道和团结的最大讽刺。经历了10日的申根自由行,这里我们第一次需要出示旅行证件。顺着山势我们下降到克罗地亚第二大城市里耶卡(Rijeka),这个亚得里亚海北部的深水良港有着与的里雅斯特如出一辙的多舛命运6

接下来的数日伴随一路左右的是千沟万壑,植被贫瘠,凄凉壮美的喀斯特岩溶地景;以及波光粼粼,浩瀚无际的湛蓝。为了在进入干旱炙热的中东内陆前再感受一下大洋的气息,我们决定沿着巴尔干半岛的西海岸南下。为滨海度假游客精心铺砌的柏油马路沿着蜿蜒的海岸进进出出,顺着崎岖的山坡上上下下,时不时还把我们引至高处,俯瞰克瓦内尔湾(Kvarner Gulf)的零星岛屿。辛亏旅游旺季未至,我们可以不受干扰地独享这旖旎的风光。

密集的咖啡馆和客栈的标志让我们产生了某种幻觉,以为自己依旧行驶在熙攘的意大利城市。可是定神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容乐观,所有依靠旅游业谋生的村庄都寂寥无人。我们在风雨中奋力前行65公里,累计上坡近一千米,从塞尼(Senj)到卡尔卢巴格(Karlobag)却不见一家运营的补给站。类似的命运继续重复,直到Starigrad。我们浑身湿透,饥寒交迫坚持到卡尔卢巴格。三月的北方依旧寒气逼人,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一场温水浴更能使人欣慰的了。我们临时决定在这小镇上住下,可是搜罗了镇北成片的外装豪华的海景别墅,却无功而返。这座依山而建的假日山庄不折不扣地成为了季节性的鬼镇。经过无数次的打听,我们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小街找到一处安身之所。

 

***

 

无奈早春的海风湿寒,我们不再打搅依旧冬眠中的克罗地亚西岸,而选择在扎达儿(Zadar)附近的低地提前向东转入狄那里克山脉(Dinaric Alps)的深处,或许那里隐藏着春天的气息。巴尔干半岛的中部主要是山区,山谷间妆点着无数所谓的岩溶盆地(Polje)。期望的晴好天气终究没有到来,持续的降雨把我们的意志几乎消磨殆尽,然而大自然却恰巧成全了一幅壮丽奇特的地质景象。连日的积水淹没了广袤的山间盆地,突然之间山野里徒增了不少地图上不曾标示的湖泊河流。浓密的灌木丛浸润其中,场面像极了九寨沟的盆景滩。特别是雨过天晴后,树梢探出水面,伴之光影的光怪陆离,使人留连。

可惜这仙境般的世外桃源却不能成为我们共度良宵的港湾。上世纪末的南斯拉夫战争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累累伤痕,尤其是波斯尼亚境内未清扫的地雷仍然让人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克罗地亚的奥布罗瓦茨(Obrovac)与波斯尼亚的利夫诺(Livno)间的数百公里,除了个别小城,人烟极其稀少。被遗弃的村庄,被摧毁的房屋和数不清的墓园注定了整个地区的基调。为避免成为人肉扫雷仪,在波斯尼亚我们格外谨慎,总是向当地人打探宿夜的场所。幸运的是,即便再小的村庄,总能找到安身的陋室(Sobe)。

经历了这个冗长的寒冬,我们对内雷特瓦河(Neretva)河畔,以暑热著称的莫斯塔尔市(Mostar)充满期待。这条界河曾今把莫市划分为信仰天主教克罗地亚人居多的河西,以及信仰穆斯林教波斯尼亚人占主导的河东。进入河谷的旅程并不一帆风顺,时速高达80公里/小时的阵风迎头呼啸,夹带着的雨点抽在脸上霹雳一般。尽管是下坡,尽管奋力蹬踏,我们依旧以步速挪动。抗衡了一天,我们疲惫不堪地抵达莫市的法蒂玛家。这是一位端庄优雅的波斯尼亚穆斯林老太太,南斯拉夫战争期间一家曾在德国寻求庇护,返乡后在内雷特瓦河的西岸建立了自己的新家和这家客栈。曾今水火不容的河东与河西似乎已经冰释前嫌了7。在距离莫斯塔尔市不远的斯托拉克镇(Stolac) – 法蒂玛的家乡,穆斯林作家亚斯敏科·萨拉克兴奋地拦住我们,并赠予了我们一个金色的十字架,多么伟大的姿态!在经历了战争的磨难之后,这位作家对宗教也许有了新的诠释。

 

***

 

紧接着我们穿越了一片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人的聚集区,直上黑压压的山群。黑山的第一个夜晚,情节极其戏剧。午夜时分,我们被突如其来的重物压醒,原来是一场不期而遇的大雪压塌了帐篷,顿时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无奈之下我们只能穿着睡衣从厚厚的雪被下匍匐出来,重新整顿帐篷。

翌日清晨,我们在一片皑皑的白雪中醒来,暴风雪仍在继续。我们挣扎在未经清扫的道路上向山谷中的首都波德戈里察前行。向来飞驰横行的集卡这时候居然排起了长龙,司机纷纷在为自己爱车穿防滑铁链。唯独我们这两位勇敢的冰上舞者依旧在不屈不挠地赶路。两次惊险的触地导致我的膝盖受损,于是我们不得不下车推行。经历了这半个多月的地冻天寒,对春天的渴望变得越加急切。我们马不停蹄,直奔南方,追寻那或许不再遥远的春光。

 

 

  1. 的里雅斯特自奥匈帝国瓦解以后先后被归入意大利和南斯拉夫的领土范围,不过最终还是花落意大利。
  2. 自斯洛文尼亚加入欧盟和申根区以后,的里雅斯特不再处于欧盟国家的边缘。
  3. 边境附近通常有武装巡逻车,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扎营需格外隐蔽。
  4. 1991年斯洛文尼亚脱离南斯拉夫独立。
  5. 西欧国家近两年流行素食主义,荤食变得越来越不上台面。
  6. 最近的两个世纪里耶卡的归属就一直在奥匈帝国,意大利和南斯拉夫之间徘徊。
  7. 莫市著名的地标是老桥,战争中曾今被炸毁。战后得以重建,新建的老桥曾是克林顿为之剪彩。